女儿长大了

有女友自南国来，不亦乐乎。

女友是天刚过午的一位知识女性，几年不见，仍是一身的书卷之气。且更加清丽了。抵掌谈心，问心里最苦之事？

女友惨兮兮欲哭，说：“小女儿今年9岁了，自己觉得长大了，有了独立意识，就起了叛逆之心。而她的首要反抗对象，就是我。你说煤球是黑的，她偏要说是白的；你告诉她往东路平好走些，她就偏偏要绕到西边去踩泥坑。什么都跟你反着来，好像天下最大的乐事就是跟我作对，每天把我气得呼呼的，她倒乐此不疲。”

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呜咽道：“我真是伤心到了极点了，也灰心到极点了，真不如不生养她。”

我不由得笑起来。拍她的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轻松。

我也有个女儿，今年已经14岁了，上了初三，个头已然超过我。这个家伙从小不顽劣，但是个性极强，从一尺半长到现在有半棵树高了，我还没听她说过“我错了”3个字，虽说她犯过的错误垒起来早有电视塔一样高耸入云天了，可是人家就是宁死不认错，任谁也不能叫她开玉口。

亦是她9岁那年，有一晚我下班归来，大包小包拎着肉、蛋、菜、奶、茶，挣扎到楼梯前拿不动了，便仰着头朝二楼叫，我知道女儿在家玩电子游戏机。等了半天，也不闻楼梯响，又叫，还是不应，倒见我养的小猫急得一会儿窜上去叫她，一会儿跳下来接我，“喵！喵！喵！”地急死了。我无奈，让小猫看着菜、奶、茶，先拎着肉和蛋上楼，又复转来接小猫。小猫瞪着大眼睛忠于执守，紧跟着我的脚跟儿到家，不满地朝女儿“喵—喵—！”大声抗议。

我火气十足地斥女儿说：“你看，你还不如小猫懂事。”

女儿无词以对，突然图穷匕首见，大声嚷嚷道：“我告诉你，我可是提前进入青春逆反期了啊！”

好这么一个警告，以后她就真的身体力行起来了！凡事没有不捣蛋的，成心撩你的火，叫你着急，上火，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越是发火，她的脖子拧得越歪，不给吃饭也拧不过来。我也跟南国女友似的，灰心到了极点，有时甚至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也有过来人劝我：“过了这个年龄段就好了……”

可不，正当我盼星星，盼月亮，以为永远盼不到了的时候，女儿突然长大了。

到街上购物，身后多了两只拎东西的手，向晚散步，肩旁伴着高出我半头的身条；讨论家居布置，要问女儿咱们买些什么式样、颜色的家具；时不时的，还要听女儿介绍最近流行什么好书。最醉心的是听那充满着青春旋律的声音，背诵《孟子二章》、《愚公移山》、《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把我羡慕得止不住又说一遍：“你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们那时文革浩劫，根本就没读过这些语文书。”话说出口后顿悟后悔，这话早已说过一百多遍，心想糟了，女儿又该嫌我唠叨。偷眼望过去，晴朗朗的，平安无事，不禁慨然想起：许许多多时日已过去，女儿竟一直没和我吵架了，过去那碰到一处就“嗤、嗤”冒火花的岁月，难道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冲突当然还会有，但更多的，是这样一些哄人的软话：

“妈妈你今天白天想我了吗？”“

“那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极了可想了想得我快要爆炸了我们同学问我怎么了我说想我妈了……”

虽然知道女儿在跟我耍贫嘴，但我还是被她哄得鼻子发酸。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作“闺女是当妈的小棉袄”。我双手合十，衷心感谢上苍：“谢谢你赐给了我一个女儿，她是我最宝贵的珍宝。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不论是雨猛风狂，还是霜刀雪剑，我们都将相依为命地走下去……”

南国女友的泪珠扑扑簌簌滚落衣襟，她也跟着我双手合十，向苍天仰望。我不知这里面蕴含着怎样的人生哲理，但我切身地感受到，人类生生不已地繁衍、前行，其实不是别的，正是生命的陈陈相因：上一代人的血肉精魂逐渐注入到下一代人的身体里，我们虽然慢慢衰落了，但孩子们精精神神地长起来了。他们应该比我们强的，他们也一家会比我们强。所以，我们不能限制他们，不必强迫他们说“我错了”之类，也不要用我们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指导他们的发展。我们要做的，是耐下心来等待。